猛龙在天——中国第三代战机歼10诞生记

◆翱翔在祖国领空的歼10飞机。（沈玲摄）

全世界能独立设计、制造战斗机的国家寥寥无几(liáoliáowújǐ)。1998年3月23日(rì)，歼10在成都首飞，这是中国航空工业(gōngyè)历经50余年，铸就的“工业王冠”。

它的横空出世，将共和国拓路苍穹的历史分成了两段：一段(yīduàn)是仿制，改进，尝试研制(yánzhì)；一段则是自行设计，现代化的自主研制。

不知不觉中，歼(jiān)10已走过20多年。2006年，它成建制装备部队(bùduì)，让整个世界见识了东方猛龙的(de)利爪(lìzhuǎ)；2008年珠海航展、2009年国庆阅兵，世人终于看清了它的面容，大三角翼的鸭式布局，如一柄出鞘利剑。

那些曾是“机密”的故事，也慢慢解密：从胶片上(shàng)的设计图，变成“十号工程”，再(zài)到“歼(jiān)10”大家族，历时38年……前18年数次面临“下马”，而后(hòu)又“起死回生”，最终实现首飞；后20年，是不断试飞突破，不断改进成长的20年。

歼(jiān)10的降生，源于一个建议。

1981年年底，时任国防科工委副主任的邹家华向邓小平同志建议，开始(kāishǐ)搞新一代歼击机，预计(yùjì)初期投资约(yuē)5亿元。邓小平批示：“新歼项目较为重要，前期投资5亿左右，目前花钱也不多，拟同意。”

一般来说，国外搞(gǎo)(gǎo)一个新机型，没有100亿美元拿不下来，而新歼的前期经费仅5亿元，以今天的眼光看，实在太少。但在1981年，这可是惊人的数字。要(yào)知道，改革开放后，邓小平一再提出“军队要忍耐”，以经济建设(jiànshè)大局为重。在军费压缩的当口，为什么还要拿出(náchū)5亿元搞新一代歼击机呢？

“中国停下来，世界却在飞。”刘亚洲上(shàng)将曾这样描述上世纪80年代初的中国空军。十年浩劫后，清点家底，空军装备实在惨得可怜。虽说(suīshuō)我军拥有数以千计的歼6，但这种一代战机(zhànjī)，只有防守之功(zhīgōng)，并无还手之力。

脱胎于米格(mǐgé)21的(de)第二代战机歼7，1966年研制成功，刚开工就赶上“文革”，“文革”后空军装备的歼7和歼7Ⅰ总共(zǒnggòng)不过几十架。

中国也曾(céng)下大力气研究高空高速的歼8，并于1969年(nián)7月首飞成功。然而，从首飞到设计定型(dìngxíng)用(yòng)了10年。等到歼8达到实用化阶段时，美军的作战飞机(fēijī)早已转向了低空、高速、突防，歼8又落后了。以美国F16、法国“幻影”2000、苏联苏27为代表的主战装备已发展到第三代甚至第四代。

1982年，空军到(dào)法国考察“幻影”2000，葛文墉将军亲自试飞后，显然大受刺激(shòucìjī)，他撂下话说：“如果将来和他们的飞机对抗，除非是人家犯了错误(cuòwù)，否则我们绝对不可能把他们打下来。”

葛文墉回国后还(hái)特地给飞机设计师们讲课，他说：“我们(wǒmen)现在飞远航，飞行员必须把地图放在膝盖上，按速度表的读数和时钟记的时间估算里程，按罗盘在地图上定出(dìngchū)当时的位置，而‘幻影(huànyǐng)’2000则已经计算机化了。它有(yǒu)平显，飞行员只要将指示标识对准地面目标，就飞到了，用不着飞行员去心算，这样又快又准。”

如今寻常的导航系统，在(zài)当时对那些研究飞机的设计师们，竟(jìng)也是闻所未闻的新玩意儿。显然，我们早被人家远远抛在后面。

更紧迫的是，上世纪80年代初，世界局部战争烽烟四起(fēngyānsìqǐ)，战争形态也(yě)在发生变化。

1981年，以色列空军14架飞机编队，摧毁了(le)伊拉克的塔穆兹(mùzī)核反应堆，之后全部安全返航，全程2000余公里。

空军指挥学院训练部副部长王明亮总结说，“80年代(niándài)，一系列局部战争有几个鲜明的特征。一是空中(kōngzhōng)力量起主导作用，二是空中力量的主要作用是进攻，三是已经(yǐjīng)开始出现信息化战争的苗头(miáotóu)，开始使用精确制导武器。”

如何应对这(zhè)些变化？邓小平提出“首先要有强大的空军，要取得制空权。否则(fǒuzé)，什么仗都打不下来(xiàlái)”。这是把空军摆到了军队现代化建设的首要地位。

空军现代化，买新机无疑是最快捷(kuàijié)的方式。为了(wèile)买不买“幻影”，空军曾组织专家研讨了一个月(yígèyuè)。最后一算账，部队的采购费用，只够买24架空机，要使用，不但要买飞机，还有地面维护、武器弹药(wǔqìdànyào)等配套也要买，总共得花几百亿。

中美建交后的蜜月期，中美还曾想合作改造歼8，美方同意提供低端(dīduān)发动机和雷达，不过后来(hòulái)因为美国公司反悔，只能作罢。

战斗机因(yīn)其(qí)对抗属性，只能搞自主研发。中国航空工业重新制定了“更新一代、研制一代、预研(yùyán)一代”的发展方针，即用歼(jiān)7、歼8替代老式战机歼6；加速研制歼7、歼8的后继改进型战机；预研能够满足2000年前后空、海军作战需要的先进战机。

新歼研制(yánzhì)拉开序幕(lākāixùmù)，但它要达到(dádào)什么技术指标，才能与2000年世界先进飞机抗衡？什么样的方案才能既符合中国国情，又适应现代战争需要？一切还有待研究。

1982年2月，第一次新歼(jiān)方案论证会(lùnzhènghuì)在京召开，有关领导和航空界专家141人参加。会上提出新型歼击机的空战能力要(yào)优于现有的歼8Ⅱ以及苏联当时的米格23歼击机，争取(zhēngqǔ)性能接近美制F16战斗机。

为此，沈阳飞机设计研究所（601所）和南昌的洪都(hóngdōu)650所，挑灯夜战，不到一个月就(jiù)拿出了两个设计方案。

沈阳(shěnyáng)601所的(de)方案，是在歼(jiān)13基础上重生的边条翼布局战斗机。歼8首飞(shǒufēi)后，空军对其性能并不满意，根据越南战争(yuènánzhànzhēng)中的教训，尤其希望改进空战格斗性能。因此，歼13的研究目标是一款类似于早期F16的格斗战斗机。在空军，歼13被命名为“2号任务”，可见其重要性。

南昌所的(de)方案是以强6为基础的衍生(yǎnshēng)改进款。由于强6固有的结构复杂，重量大，可靠性差，所以从一开始，这一方案就不被人看好。

总共只有两个方案，而强6衍生方案又是来打酱油的(de)，这样一来，601所的方案，几乎被内(nèi)定为胜出方案。

这也在(zài)情理之中，苏联(sūlián)专家撤走以后，国防部集中所有(suǒyǒu)的战斗机设计力量，在沈阳组建了601所。在飞机设计领域，601所是名副其实的“共和国长子”。

至此，新歼与宋文骢（后来的歼10总设计师）和(hé)成都飞机设计研究所（611所）还没有任何关系(guānxì)，他们甚至连参与竞标的机会都没有。航空部只是临时(línshí)通知他们，来4个人到北京(běijīng)参加评审会，帮兄弟单位“参谋、完善”。

当时611所，刚刚经历了(le)歼(jiān)9项目的惨败；总设计师宋文骢还在贵州做歼7Ⅲ的技术交底工作。接到通知后，宋文骢匆匆(cōngcōng)赶往北京，不过他留了一个心眼，让同事把研究歼9时的鸭式方案资料也带上。

◆宋文骢

让宋文骢措手不及的是，预备会后，时任航空部军机局副局长的王若松突然到房间找到宋文骢，开口就问611所是不是也(yě)有可供参考(kěgōngcānkǎo)的方案？并要求他在(zài)评审会上做一个汇报。

由于事先(shìxiān)毫无准备，611所手头连个模型都没有。他们只得去隔壁房间临时借了几张透明胶片和(hé)绘图工具，又熬个通宵，把一些重要图形、曲线和参数画在胶片上(shàng)。

601所来了30余人(yúrén)，准备充分，第二天一整天都由他们占据演讲台。因为(yīnwèi)是临时安排，王副局长只为611所在日程表之外(zhīwài)争取到了15分钟。

第三天，在兄弟单位汇报的(de)间隙，宋文骢抓住机会(zhuāzhùjīhuì)，从未来战争怎么打讲起(qǐ)，又话锋一转，提出应对超视距空战，战机应该具备的基本技战术指标，而要实现这些指标，新歼所应具备的性能，比如(bǐrú)要有中距拦射，要有电子对抗等等，而这刚好击中了歼13的软肋。

歼13总体布局参考F16，但在雷达、发动机、导弹(dǎodàn)、电子设备等子系统上比F16逊色，它(tā)想赶上F16，但没有超越的野心。

反观611所的方案(fāngàn)，采用(cǎiyòng)鸭式布局，当时世界上(shàng)除了瑞典的SAAB37,还没有第二家搞这方面研究，可说是超越F16的“三代半”布局；更加大胆的是，采用当时在国内还属于空白的静不稳定设计，虽然招致质疑，但军队对这种时髦的方案更加青睐(qīnglài)。

用营销学的观点看，601所的方案是(shì)在迎合空军的需要，而611所的方案，是通过研究未来战争，为空军创造了(le)需要。

为什么宋文骢(sòngwéncōng)不但了解飞机，还了解空战？原来，早在抗美援朝期间，他(tā)就作为修飞机的机械师参加了空军，因为对空战有着(yǒuzhe)更为感性和直观的认识，他在研究气动布局时，总会考虑到空军的战术战略。

本来已经一边倒内定的方案，开始出现变数(biànshù)。

此后，坊间都传说是宋文骢用15分钟的论证拿下了项目，不过，歼10项目行政副总指挥晏翔在(zài)数十年后对此作了澄清：“这个说法似乎简单了一些。这15分钟的方案介绍是凝聚了这个团队长期(chángqī)工作的结晶(jiéjīng)，他们很早就为这个方案做准备(zhǔnbèi)，由于一个(yígè)很偶然的机会才有了整个设计方案的介绍。”

与其说(yǔqíshuō)这次(zhècì)15分钟的汇报是临阵磨枪，不如说这是歼9研究15年的总结。

歼9项目(xiàngmù)，是和歼8一起，在1965年作为歼7的后续机型被提出来的。出于(chūyú)控制风险的考虑，技术保守的歼8方案被作为主攻方案重点(zhòngdiǎn)保障，并(bìng)在1971年很快上天。而歼9项目，因为要求太高，在601所并不受重视。

1970年(nián)，中国大搞“三线建设”，601所成立成都(chéngdū)分所，把研制歼9的小组直接调去了成都。这个601成都分所，就是后来的611所，当时的任务，就是继续研发(yánfā)歼9。

宋文骢本是601所培养起来的中国第一代本土(běntǔ)飞机设计师，但“文革”期间也只能种种菜。起初，转移(zhuǎnyí)到成都名单并没有他，但他割舍不下自己钻研了数年的歼(jiān)9项目，就和妻子买来木板，自己装箱，踏上了转移之路。让人啼笑皆非的是，由于太过边缘(biānyuán)，宋文骢决定随大队(dàduì)出发的事，既没有人同意，也没有人反对。

在(zài)成都，歼9项目5次更改设计指标(zhǐbiāo)，项目5次上马6次下马，各种设计方案更是无以计数。由于项目在1980年终止投资，几乎(jīhū)把611所推到散伙的边缘。

正所谓祸福相依(huòfúxiāngyī)，为了(le)满足军方极高的技术指标，设计人员采用了当时在国际飞机设计中少有先例(xiānlì)的“无尾(wúwěi)+前翼”布局，也就是后来的鸭式布局。而在歼9的反复折腾中，611所把鸭翼与(yǔ)主翼的匹配方案都做了个遍，风洞实验进行了上万次，这种对鸭式布局的深刻理解，在世界范围来说，也是首屈一指的。

失败的歼9，使得宋文骢在这次评审(píngshěn)会上，拿出了可以信服的理论依据和试验数据。会议决定，暂不确定方案，601所和611所各自完善方案，两个(liǎnggè)月(yuè)后再议。

4月(yuè)，第二次选型会如期召开。宋文骢这回有备而来，为了使鸭式布局更有说服力，他亲自用有机玻璃制作了一个飞机模型。可这模型实在太小，下面的同志根本看不清(kànbùqīng)。他灵机一动，把模型拿到幻灯机前，在幕布上(shàng)投出(tóuchū)一个巨大的投影，就(jiù)像新一代战机穿梭在云海里一般。

经过5天激辩，空军、海军和总参都投了611所的票，认为(rènwéi)鸭式布局更先进。而部分航空专家则担心静不稳定设计(shèjì)风险过大，从而(cóngér)转为支持601所的方案。第二次会议依然悬而未决。

部分(bùfèn)专家的质疑并非没有道理，静不稳定设计可以带来(dàilái)优良机动性，同时却给(gěi)飞机控制带来极大的挑战。同期的美苏战斗机最多仅把静稳定性放宽至零，而我们却要达到负数，这的确让人捏着一把汗。

为了用数据说话，宋文骢团队硬是把三年要做的(de)试验，用一年完成(wánchéng)了，先后完成了3期的高低速风洞试验、流谱观测试验。歼10的总体(zǒngtǐ)气动布局，就是在那时候打下的基础，包括复合扭转机翼的理论计算和(hé)工程化，都是这个阶段完成的。

1984年大阅兵中，歼8由于技术问题，没能(méinéng)飞天安门，时任国防部部长的张爱萍将军气头上说“沈飞别搞其他的了，把歼8弄好(hǎo)就行了(jiùxíngle)”。

同年，军方表态：希望发展有(yǒu)潜力的飞机。可是这款(zhèkuǎn)大跨越的新型(xīnxíng)战机真能设计出来吗？上级把(bǎ)宋文骢等人找去，问：“你们敢不敢立军令状？”宋文骢不假思索地接过纸和笔，又递给他的副手谢品，“你的字比我好，你来写”。

一份斩钉截铁的军令状，催生了(le)直冲霄汉的中国第一款第三代战斗机，项目代号“十号工程”。这项工程如此机密，以至于宋文骢跟弟弟都绝口不谈。弟弟在(zài)他家(tājiā)看到(kàndào)几本医学书籍，还以为哥哥改行当了牙医。

◆歼10空中加油。（沈玲摄）

1986年，歼10项目(xiàngmù)上马，宋文骢被任命为总设计师。正如有机玻璃投影出的身影一样(yīyàng)，十号虽然美好，但却有些缥缈。

一架战斗机(zhàndòujī)的(de)设计，集成了一个国家工业体系的精华，而歼10的研制在当时是航空领域规模最大(zuìdà)、技术难度最高、协作面最广的复杂(fùzá)系统工程，需要涉及空气动力、电子信息、材料冶金、机械制造等14个部委、100多家单位、数十万人直接参与。

搞一架飞机，就像指挥一个大(dà)军团作战。摆在宋文骢(sòngwéncōng)面前最现实的问题，是如何把各军工单位聚拢到歼10这面大旗下？为此，他做了一件在当时(dāngshí)备受非议的事，就是对苏式军工科研体制进行了改革：

一是建立总设计师(shèjìshī)(shèjìshī)(shèjìshī)系统(xìtǒng)。系统分为三级：第一级为型号总设计师；第二级为系统总设计师；第三级为飞机一次配套新产品的总设计师、主任（主管）设计师。这是把参与研制的不同行业、部门的设计师都纳入系统管理。

二是建立技术经济负责制。每一项成品(chéngpǐn)必须坚持先有(xiānyǒu)原理性(xìng)试验、单个成品试验，再到地面系统试验、机上试验和飞行试验的做法，成品不合格，就不给钱。

三是推广应用(tuīguǎngyìngyòng)计划评审技术。严格型号研制(yánzhì)程序，编制各级网络图，从方案论证、初步设计、到发设计图和制造、总装几个阶段，每个阶段都必须进行评审，通过评审才能进入(jìnrù)下一个阶段。

四是(sìshì)组织重大技术攻关，对直接影响整个飞机研制进程的技术问题(wèntí)，由总设计师系统组织攻关。

五是坚持全过程质量管理(guǎnlǐ)。

上述措施(cuòshī)，都是针对当时科研体制的弊病(bìbìng)提出来的。以前的航空科研体系，虽说也有总设计师，但配套分系统的研制单位，和主机所一样属于航空部下属单位，大家平级。没有明确(míngquè)的上下级隶属关系，结果往往就是扯皮，扯来扯去直到型号(xínghào)完蛋了事。

宋文骢有针对性地进行改革，等于把全国几百个参加研制(yánzhì)的(de)厂所，数十万科研人员和工人，都紧紧捆绑到歼10这架飞机上了。

作为总师，没有强有力的手段作保障(bǎozhàng)，如何能够统筹、指挥(zhǐhuī)整个工程的推进呢？又如何保证相关子系统的研制进度和(hé)质量呢？正是这套成功的项目管理，换来了十号工程的进度和质量。

触动利益的改革，引来冷嘲热讽也不稀奇。有人(rén)这样问宋文骢：“宋总啊，搞一个型号飞机少则10年8年，多则10年20年，你今年(jīnnián)已经50多岁(duōsuì)了，年龄(niánlíng)不饶人啊，这架飞机在你手里最终能设计定型吗？”

宋文骢的回答(huídá)很有水平，“我老宋(lǎosòng)还能活多少(duōshǎo)年，这(zhè)架飞机能不能在我手里定型，我说了(le)不算。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，通过这架飞机的研制，中国一大批现代飞机设计研制的人才肯定会成长起来，我们只要为他们铺好了路，到时候我老宋在不在没关系，自然会有比我宋文骢更高明的人来接着干。”

正是通过型号设计师(shèjìshī)队伍的组建，又经过歼10的实战磨砺，一批年轻设计师成长起来(qǐlái)，成了我国航空工业最(zuì)宝贵的财富。歼20的总设计师杨伟就是宋文骢的弟子，接班时他和宋文骢相差33岁。

按照国际上(shàng)不成文的惯例，一架飞机上研制的新产品绝对不能超过30%。超过30%，飞机研制成功的可能性(kěnéngxìng)将大打折扣。而歼10研发过程中(zhōng)采用非常多的新设计、新技术、新工艺，就连(lián)原材料、元器件都(dōu)要上一个陡峭的台阶。有人断言，“歼10的新产品率超过60%，这在航空史上肯定要失败的。”

冒险(màoxiǎn)，其实是无奈之举。我国几十年来基本以仿制别人的(de)飞机为主，总是照猫画虎，航空技术储备少，工业基础差。另外，歼10飞机是个(gè)跨代的型号(xínghào)，技术指标要求(yāoqiú)高。说白了，新的机体、新的发动机、新的航电、新的控制系统，新的计算机辅助设计与制造技术，什么都是新的！

这些难题如何突破？靠(kào)别人还是靠自己？时常(shícháng)要面临天人交战的抉择。

比如，歼10对于数控加工水平要求极高，尤其起落架部分，是设计中的(de)(de)一块硬骨头。为了项目的快速推进(tuījìn)，和国外合作被纳入了考虑之中。

然而谈判(tánpàn)却陷入了僵局。外国专家(wàiguózhuānjiā)高傲地表示：“你们的技术不行(bùxíng)，你们的方案不行，你们的人员不行。这样的起落架你们是搞不出来的！你们肯定干不了的，等你们干不了的时候，随时可以再来找我们。但那时的价钱我们只能再协商(xiéshāng)了。”

265万美元的(de)评审费，1100万美元的设计费，换来的仅仅是一个起落架(qǐluòjià)，到底干不干？宋文骢说，即使有这笔钱，也不能这样打水漂。他一直深深记得：1960年苏联专家走了，112厂试飞(shìfēi)车间里，不论是装好还是没装好的飞机，都成了钢铁垃圾，只能可怜兮兮(kěliánxīxī)地躺在(zài)厂房的角落里。

“啃别人的冷馒头，只能是乞丐。”他告诉负责起落架的同志们：“不要等(děng)，不要靠，也不要指望外国人会帮我们(wǒmen)，通过我们自己(zìjǐ)的努力(nǔlì)让歼(jiān)10飞机的起落架流着我们自己的血液。”此后，200多次的试验，轮胎烧穿了一个又一个，巨大的“咣当”声听了一次又一次，起落架终于可以承担起了整个飞机的重量。

上世纪90年代初，中国着手(zhuóshǒu)引进苏27、苏30等(děng)第三代战斗机，空军从训练和装备开始(kāishǐ)向信息化、现代化军队的转型。这本是好事，却给歼10带来了最大的危机。

苏27引进后，有高层领导提出，歼(jiān)10别再搞了(le)，还不如拿研发的钱买飞机，或者再走一遍引进、仿制、改进的道路(dàolù)，能快速形成空军急需的战斗力、快速获得三代战斗机新技术，省钱、省时、省力，对部队和军工(jūngōng)行业都是更好的选择。

时任(shírèn)军委副主席刘华清(liúhuáqīng)问宋文骢：“老宋，歼10和苏27有何不同啊？”

宋文骢进行了详细说明和对比，主张两架飞机各有所长，在作战中互相配合，都是解放军所需要的。最终刘华清(liúhuáqīng)拍板，“外国飞机再好，也是别人(biérén)家孩子，歼10搞出来，才是自家孩子有出息(chūxī)”。

压力，不只是来自(láizì)国外，还来自经费。

上世纪80年代末，社会上流行着“搞(gǎo)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”段子，很多军工企业转型，本来制造(zhìzào)飞机的，竟然去制造塑胶手套、饭盒。当时，宋文骢的工资也只有1000元(yuán)，是广州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水平。由于经费得不到保障，歼10的研制已经在(zài)借钱运行了(le)。国防科工委副主任谢光了解到这些情况后，无可奈何的给了两个(liǎnggè)字，对内叫“熬”，对外叫“拖”。

“你们这是5分钱想上长城，连车票钱都没有。”眼看初步设计完成了，却没法发图；眼看青年人下海了，出国了。宋总(zǒng)拿着他(tā)的有机玻璃模型，不淡定(bùdàndìng)了。

或许(huòxǔ)是(shì)受了立项时的启迪，他决定把模型放大，先把全尺寸样机搞出来。毕竟，百闻不如一见，全尺寸样机可以让试飞员体验操纵，让设计师印证自己的设计和(hé)工艺，也能够给(gěi)人们一个最(zuì)直观的印象。最重要的是，全尺寸样机可以利用有限的研发经费，展示出阶段成果，鼓舞大家的士气。

◆歼10全尺寸样机装配过程中。

虽然不能飞上天，但(dàn)该有的一样不少：515个部件，1000多条导管，30余公里的电缆(diànlǎn)，1991年8月27日，经过了27个昼夜的拼搏，他们终于让这架银色的飞机出现在人们(rénmen)面前。

就(jiù)在这一年，海湾战争爆发了。惨烈的画面和意外的结局，给军委领导极大的震动——别说小米加(jiā)步枪，就是大炮加导弹的时代(shídài)都结束了，取而代之的是飞机加导弹，甚至电子和信息化的时代。

得知歼10的金属样机已经完成，中央和军队的各路领导都到(dào)成都参观，江泽民同志定调说“新歼是个(gè)宝，在某种情况下比(xiàbǐ)原子弹都重要”，从此飞机研制踏入正常轨道。

全世界能独立设计、制造战斗机的(de)国家寥寥无几。如果说战斗机是工业体系的王冠，那航空发动机就是一个(yígè)国家工业王冠上的宝石。

自主(zìzhǔ)研发的涡喷15发动机迟迟难以出炉，一直是歼(jiān)10最大的难题。90年代(niándài)初期，空军引进第一批苏27时，还多买(mǎi)了一些AL-31发动机。刘华清将军亲自拍桌子决定，给歼10换新发动机，要不然上天没日子！

然而，牵一发而动全身，更何况是心脏。换发动机后，整架飞机的管线布局(bùjú)都需要进行(jìnxíng)进一步的改动，几乎等于推倒重来。

1997年6月2日，新歼01机在132厂完成了总装交付。此时(cǐshí)距离宋文骢的那个制作胶片的夜晚，已经过去了15年。总算是曙光(shǔguāng)初现，“十号”即将从发动机试车，到地面高速(gāosù)滑行，并最终首飞。

谁能想到，接连两次，发动机开车试验失败，叶片出现大规模(dàguīmó)损坏，引进(yǐnjìn)的发动机甚至濒临报废，整个工程再一次阴云笼罩。

虽然说(shuō)美国的F22试车时，发动机(fādòngjī)也打坏了两台。但和(hé)美国比起来，我们哪有那么(nàme)多的发动机来进行试验？已经戒烟多年的宋文骢，狠狠地抽了几口烟，望着满眼泪水，却依然紧紧咬住嘴唇的员工，只说了一句，“让大家吃饭去吧”。

咽下苦涩的眼泪，他们进行了从头到尾的排查、封堵。待发动机(fādòngjī)再次转动时，终于有了龙吟(lóngyín)般的轰鸣，战鹰的心脏终于能正常跳动了。

1998年3月12日，距预计的(de)首飞还有短短的十几个小时，红毯已经铺好(hǎo)，领导的专机也即将(jíjiāng)到来。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，机械员张凤贵发现，发动机运转时，机身漏下了不易察觉的三滴油。

地面漏油可能不意味着什么，但(dàn)要是出现在空中，燃油稍有泄漏，就可能遇上电火花，说不定会导致(dǎozhì)整架飞机瞬间爆炸解体。

“我们(wǒmen)绝对不能放过任何(rènhé)一个微小的(de)疑点，不弄清这三滴油的来源，绝对不能让我们的飞机带着问题上天！”关键时刻，大家重新冷静下来，最终发现，由于俄方改装发动机的时侯，有8个密封处没有(méiyǒu)进行封堵，导致了发动机漏油。

10天后，歼10再度站在(zài)停机坪上，可惜天公又不作美，阴霾笼罩着(lǒngzhàozhe)机场。从上午9点(diǎn)一直等到下午4点，气候条件勉强达到首飞要求。

指挥员把试飞(shìfēi)员雷强拉到(dào)一边：“雷子，能(néng)不能飞？”历经上百次重大险情，一路从雷阵里走出来的雷强，沉默片刻：从最初24人试飞小组成员，到5人首席试飞团队，再到今天(jīntiān)确定由自己首飞，13年的苦练，不就是为了这一飞吗？他坚定地说：飞！

陪同他(tā)的大队政委，看到雷强血脉贲张，像喝多了酒一样，一把抓过他的手(shǒu)，脉搏竟然跳到152！跨进座舱，雷强一扭头，发现试飞局局长脸上挂满了泪水。从事试飞17年，这(zhè)还是头一回有人在他飞行前掉泪(diàolèi)。“风萧萧兮(xī)易水寒”，一股悲壮气氛弥漫着整个机场，萦绕在每个人心头。

和传统飞机不同，歼10采取了静不稳定设计。静稳定飞机和静不稳定飞机好比三轮车和自行车，前者好控制，但不灵活(línghuó)；后(hòu)者机动性好，但对飞控系统依赖性强，一旦飞控出(fēikòngchū)了差错，人为无法操纵。国外首飞电传飞控飞机，通行(tōngxíng)的(de)做法是加载重量，使其变成传统的静稳定飞机，待试飞员完全熟练后再改回来。

航空专家傅前(qián)哨告诉北京日报记者，首飞前，他最担心的就是(shì)静不稳定设计，还曾写信给空军，希望采用过渡方案，因为飞机研究史上，电传飞机试飞没有不摔的。他哪里知道，最难(zuìnán)的电传飞控系统，是杨伟(yángwěi)这个15岁上大学，21岁就研究生毕业的天才在把关，之前(zhīqián)最为众人担心的部分，却成了歼10最为出彩的地方。

“今天，就是缺胳膊断腿，我雷强也(yě)一定要把飞机(fēijī)给弄回来!”关闭座舱盖，他一下子全无杂念。点火、滑出、加速、拉杆，飞机腾空而起，雷强操纵战机，有条不紊(yǒutiáobùwěn)地做着各种试验动作。

按计划完成绕场三圈的飞行(fēixíng)后，雷强又(yòu)主动请缨再飞了一圈。17分钟后，战机一个灵巧的下滑，稳稳地(wěnwěndì)落在跑道上。下了飞机，他抱住宋文骢说：“宋总，这才叫真正的飞机啊！”

◆首飞归来，雷强泪洒机场。

一次划时代的(de)首飞圆满地划上了(le)句号。回忆起庆功宴，宋文骢的接班人、歼20的总设计师杨伟记得很清楚：“那(nà)时候‘老头儿’已经68岁了，但他很开心，喝了不少酒，一时兴起还唱了一段俄文歌，高兴(gāoxìng)地对年轻人说，我出生于3月26日，歼10首飞成功是3月23日，以后，我的生日就是(jiùshì)这天了！”

首飞不易(bùyì)，定型更难。

国外所有的第三代战机(zhànjī)试飞周期均占型号研制周期50%以上，有的竟达80%。苏27的原型机经过了10年的试飞之后把(bǎ)项目(xiàngmù)全局推翻，直至T10S才(cái)设计定型；美国的F16边飞边改，前后经历了30年时间；而歼10试飞周期仅占整个型号研制周期的30%。

歼10飞行的(de)安全范围(fànwéi)是多少？对空对地的攻击性能如何？复杂机动的能力(nénglì)又如何？必须(bìxū)有人，用自己高超的技术，试验出了这些临界数据。用英雄试飞员李中华说过的一句话形容(xíngróng)：试飞就像摸电门，如果说电量开小，不足以达到试飞的效果，而如果一不小心开大，甚至可能会有生命危险。

从基本动作，到对飞行(fēixíng)极限的挑战，歼10的试飞要闯过30多个科目，包括空中(kōngzhōng)对接、低空大表速、大攻角、空中实弹靶试等高难动作，可以说(shuō)是惊心动魄。

2002年(nián)8月23日，试飞员邹建国与周殿学的双机编队刚刚起飞(qǐfēi)不久，就发现了机场尽头沙尘暴的迹象，两架歼10如同离弦的箭返回机场，待(dài)最后一架飞机落地时，机场已经被黄沙笼罩。

2003年11月24日，试飞员宫庆辉进行全载荷试飞时，飞机的(de)左侧副翼失去(shīqù)控制，瞬间产生了接近60度的倾斜角，他(tā)驾驶着已经操纵十分困难(shífēnkùnnán)的战鹰，平稳地飞回机场，着陆之后，飞行服已经被汗水湿透。

2002年5月6日，试飞员李中华试飞转场特性时，通过一个仪表的不(bù)正常(zhèngcháng)读数判断出(chū)了飞机的液压系统可能存在漏油，他果断放下起落架(qǐluòjià)，就近选择着陆。事后证明，如果晚1分钟，飞机的起落架就放不下来了。

2003年8月23日，试飞员徐勇凌，利用新的(de)方式实现了空中加油的对接。同时中国突破了鸭式布局飞机的空中加油难关，为(wèi)歼(jiān)10的正式列装扫清了障碍。

2003年(nián)12月25日，实弹打靶，面对突然锁定的(de)靶机，徐勇凌果断使用备用(bèiyòng)方案，发射导弹，击中目标。若再晚几秒，靶机就会飞出空中走廊。

国外的(de)三代机试飞中(zhōng)，无一例外都有(yǒu)摔飞机的惨痛经历。然而在歼10的试飞中，虽然飞机出现过故障，但从没有一次事故导致机毁人亡，堪称试飞史上的“零伤亡”奇迹。

这些奇迹背后，除了功勋试飞员艺高人胆大，还与(yǔ)歼10优良的人机界面相关。过去苏式研发(yánfā)体制毫不重视操作者的感受，导致(dǎozhì)人机工效恶名远扬。

宋文骢(sòngwéncōng)的研发团队吸取教训，自始至终要求试飞员参与飞机设计，仅雷强就提出各种(gèzhǒng)改进设计建议100多项。

比如驾驶杆、油门杆，当初都是试飞员们用橡皮泥捏出来的。油门杆上的9个按钮应该怎么布置，怎么样才能既(jì)舒服，又能把几个手指都利用起来，这都是飞行员(fēixíngyuán)提出(tíchū)来的。再比如控制系统，雷强(léiqiáng)在试飞时发现拉杆时反馈的力量过大，就要求设计人员逐渐(zhújiàn)往下减，直到合适。然后又让许多飞行员来试用，直到大家都认可。

试飞员直接参与飞机设计，不仅使新研制(yánzhì)的飞机更(gèng)便于操控，还大大提高工作效率和整体研制进度。像雷强这样(zhèyàng)的试飞员，被誉为半个总设计师。

2006年12月29日，新华社报道：“歼10将(jiāng)成建制装备部队，形成作战能力”。这是歼10揭开了层层(céngcéng)面纱，第一次(dìyīcì)在公众面前亮相。实际上，在此之前，歼10战斗机已经装备部队。

1999年，科索沃战争爆发，78天的战争，全由空军完成，且(qiě)号称零伤亡。现代战争再一次显现出对空军的倚重，中国空军(zhōngguókōngjūn)的战略也(yě)从防守型，变为了“攻防兼备”。

形势所迫，歼10尚未设计定型，军委领导就决定先投入批量生产，交付部队提前使用(shǐyòng)——这个决定，开创了我国战斗机研制(yánzhì)的先河，也实现了我国航空武器装备从第二代到(dào)第三代的跨越。

2003年(nián)3月，首批飞机交付部队，宋文骢深情讲道：“新歼到今年已经18岁了，终于可以参军(cānjūn)了。”在座的(de)航空人(rén)无不动容，要知道歼10飞机是中国人的“争气机”，它在“银河号”受尽屈辱的航行中，它在驻南联盟大使馆被(bèi)炸的废墟里，它在王伟惊天地泣鬼神的那一撞击(zhuàngjī)上，把中国人、航空人的悲愤和憋屈，化成了埋头苦干、励精图治。

傅前哨说，以歼10为代表(dàibiǎo)，中国的航空工业与西方的差距不再是(shì)“望尘莫及”，而是“望其项背”了。

在歼10研制过程中，还催生了我国第一个航空电子系统研究室；我国第一个具有国际(guójì)先进水平的数字式电传飞(fēi)控系统铁鸟试验台(shìyàntái)；国内第一个高度综合化航电武器系统动态模拟综合试验台等多个(duōgè)航空科研设计机构。

宋文骢(sòngwéncōng)曾经这样评价歼10走过的两个18年：前18年是我们努力论证研制，尝试手工制造，最终实现首飞的18年；后18年，是歼10不断试飞突破(tūpò)，列装部队，成长(chéngzhǎng)的18年。然而，他却没能够等到歼10的18岁生日，在孩子生日的前一天，悄然驾鹤西(xī)去。

2018年2月9日(rì)，我国自主研制的新一代隐身战机歼20，开始列装空军作战部队，担负起守卫祖国空天的使命(shǐmìng)。

其实，在歼10首飞成功之后，宋文骢就将试飞组织工作交给了杨伟，自己则继续带领气动设计小组，开始了下一代(xiàyídài)战机气动设计的摸索。最终宋文骢提出了“小展弦比升力体鸭式(tǐyāshì)布局”，通过机头涡、前边条涡、鸭翼涡、边条涡、主翼涡等(děng)诸多涡流的耦合，达到了空前的气动性能。而这个布局，也进而(jìnér)发展(fāzhǎn)成了现在的歼20。

看着写字台前与恩师宋文骢的合影，歼20总设计师(shèjìshī)杨伟思绪万千，如果当初没有(méiyǒu)宋文骢那句“别走(zǒu)了”，他也许会出国留学，与中国的新一代战机失之交臂。

从歼10到歼20的研制，中国跨代的两型战机首飞(shǒufēi)时间仅相隔15年，歼10研发(yánfā)培养出的团队(tuánduì)，正展现了强大的设计能力，使得中国成为世界第二个服役隐身重型战机的国家。

如雷强所说，如果说设计飞机好比小学生学写字。仿制歼6、歼7就是学正楷，然后在设计歼7的时候就开始写行楷了(le)；到研制歼10就有些许多地方(dìfāng)开始自行探索发挥了，属于草书；再到4代机，咱们就不用再受到字帖(zìtiè)的限制，可以自成一体(zìchéngyītǐ)了。

本文原载(yuánzài)于2018年9月4日《北京日报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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